StreetVoice音樂頻道總監、資深DJ小樹
「妳剛講『獨立音樂』，那麼妳說說，到底什麼是『獨立音樂』？」
本來似乎是想都不用想的問題，忽然被這麼一問，反而覺得不對勁。
我發現自己答不上來。 採訪開始不過五分鐘，StreetVoice音樂頻道總監、同時也是資深DJ的小樹，輕描淡寫就是震撼教育。重拳一記敲擊不只是我，也是台灣音樂產業的迷信。
◎談獨立之前，請先談談自己
我們約在東區的咖啡店見面，小樹很親切，笑起來放超開，直到當我請他談談「獨立音樂在台灣」的時候⋯⋯
「獨立音樂這詞在台灣的意義到底是什麼？妳得先說得出來才行。不問對問題，妳找不到對的答案。」他忽然很嚴肅：「我覺得大公司就像帶著小孩生活的家長，必須確保收入穩定，所以會選擇做熟悉的、安全的、養活一家老小的事。而獨立音樂就像單身男女，一人飽全家飽，重點在於沒有負擔之下的『自由』。」
「因為這個『自由』，『獨立』應該更具實驗性、嘗試更多東西、不斷探究音樂形式。如果獨立音樂也只是套路，或者講直接一點，只是沒公司簽的話。那對我來說這不叫獨立音樂。」
所謂「創新」不是為新而新，音樂是創作者衝撞和掙扎後的結果，小樹舉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例子：「假設你住在蘆洲的市場邊，你不可能想像自己住在倫敦然後硬寫一首英搖。把自己和環境隔開來創作是不合理的事，每天在聽的聲音，會改變你寫歌的方式。」
的確如此！台灣的聲音、城市的聲音、文化脈絡，一點一滴都會改變作品的細節。而台灣音樂實在該多花一點筆墨，好好跟這世界「談談我們自己」。
小樹工作時，露出少見的嚴肅臉！
◎主流不是萬惡的箭靶
小樹也認為大家不應該把主流唱片公司當作萬惡的箭靶，「主流唱片公司也許創意不是第一，但許多功夫卻做得很紮實，一個產業是由許多環節層層相連，歌手、創作人、製作人、錄音師，排曲序、選歌都是一門學問。為什麼收十首不是九首？為什麼這個前那個後？這些都是有原因的。我記得以前出一張精選輯，開曲序會議可以開兩個月。我們必須在這個過程中不斷互相提醒，『我們現在在做什麼？我們是腦筋清楚地走在路上嗎？』」
◎業餘心態無法打造專業、事業、產業。
然而「我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」呢？我們的音樂產業走在了腦筋清楚的路上嗎？這兩個問題，答案大家心裡冷暖自知。「我來講一件事，」小樹說：「報表在哪裡？」
「一個產業若沒有詳實報表可查，這不是很不合理嗎？」小樹說。 「國外排行榜多能查到銷售數字，實體賣多少、數位賣多少，但台灣的唱片單周數字實在淒涼，大家就掩耳盜鈴，乾脆不發不要看，不敢面對。」近幾年興起數位串流服務，小樹也建議應該引入「分組付費觀念」，畢竟只聽K歌的幾乎不在乎那些爵士，聽爵士的大概也不想為那些流行歌付錢。「例如歌曲庫一百萬首，會被點到的永遠是排行榜上那些，也永遠只有那些歌手分得到錢，這對產業沒有幫助，對開發聽眾也沒有幫助。」
「最奇怪的是，現在聽音樂很少討論音樂，很少討論吉他彈得如何、音錄得如何，討論歌詞的反而還比較多。」小樹開玩笑：「文青誤國啊！」
◎不能只追求文青風
文青誤國不止一端，過去五年，台灣的音樂祭數量是過去三十年的總和，但小樹認為真正的影響力還沒出現：「音樂祭應該要有能力讓歌手因為演出而回到榜上，音樂祭到底是在幫誰？是主辦單位自己拱自己？還是真心要服務音樂人？在我來看，唱片公司、平台、音樂季策展人，其實都應該回歸到服務創作者、完善產業鍊的本職上。」
他談到參加Fuji Rock的經驗：「因為專業一環扣一環，所以最後造就了富士音樂祭。富士音樂季是個不用看名單就可以安心買票的活動。你可以看到一堆爸媽帶著小孩，小孩就在旁邊跟著音樂一起搖擺，地上有土有泥有沙，衣服弄髒跌倒了就站起來拍拍，沒人會抱怨，因為重點是體驗和音樂。」
「結果現在在台灣音樂祭變成文青的交誼，然後你看聽音樂的人也很少討論技術，最後雜誌也文青、唱片也文青，大家只追求氛圍，漂漂亮亮站在那裡享受一個fu就好。這樣真的好嗎？」
當然不好。事情應該是「做」出來的，不該是「裝扮」出來的，我們需要更紮實的做事之道，無論主流或獨立——或者說，撇開主不主流獨不獨立的問題，音樂總歸必須回歸產業、回歸技術、回歸合理的市場規模，音樂人更不可能也不應該吃土灌風過生活。正在經歷陣痛的我們還無法找到一個對的答案，但是，或許從現在開始，我們可以試著學會一句一句，開始拋出對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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