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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月庵專欄/由「匠」成「家」,洗盡鉛華:談談江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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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0年代初,我念小學五年級,三重一間連圍牆都沒有的學校(操場邊連挖三道兩公尺寬的「護城河」,算是圍牆了)。有一陣子,我老打聽六年級姊姊班上一名女生的動態。

約莫這一年前後,歌星謝雷拉拔了幾名小女生,組成「五花瓣少女合唱團」,一首〈媽媽送我一個吉他〉紅遍大街小巷。其中一名(應該是第二團),即是姊姊班上同學,因為好奇,因為想看看她長什麽樣子,我老興致勃勃地問:「可以去偷看她一下嗎?」「沒來上課!」;「來上課了嗎?」「沒來上課!」;「怎麼都沒來上課?」「她去唱歌了。」一整個學期,家裡飯桌老重覆這幾句話。向來毅力有限的我,最後有無看到「她」?年代久遠,也都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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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幾日,江蕙封麥最後演唱會的消息引起大騷動,不免又想起了這件往事。

彼時江蕙也在三重,也在唱歌,但自然不是我姊班上這名女生了。為了貼補家用,怯生生的小女孩,從路邊、北投、三重「豆干厝」、基隆酒吧一路唱過去,15歲好不容易讀完小學,便不由自主地扛起一家生計,繼續唱,淡水地下酒家、台北酒家、西餐廳⋯⋯唱歌當然是她的興趣,但假如成了掙錢的工具,恐怕也沒那麼好玩吧。

9歲小女生,一放學便要走唱直至三更半夜。這樣的歷程,如今說來讓人不忍,卻是那個時代三重普遍的現象。我的小學同學,畢業後不再升學的,不乏其人,儘管九年國教已經實施好幾年了。

除了少數在地人,厝居三重的,多半是離鄉背井卻進不了台北市的下港人。這些人裡,嚮往「啥咪好康的都在那」,出外奮鬥的年輕人固然不少,更多的恐怕是被迫逃出故鄉,期望東山再起的島內移民、中年「魯蛇」。江蕙的爸爸即是為人擔保失敗,流浪到臺北雕刻布袋戲偶維生,母親擺攤賣煎餅,生活艱辛,女兒有唱歌天賦,也懂事,很自然就讓她分攤家計,甚且寄予一線希望在她身上,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大紅大紫,光耀門楣——艱苦人的卑微,說來處處辛酸。

1344310022或許是這樣吧。讓江蕙的歌,打從第一張唱片《你著忍耐》起,她的歌聲,怎麼聽都有一種過早的滄桑感。這種滄桑,照說不會出現在一名20多歲的女孩身上,但偏偏就有了,同樣的滄桑,早期的美空雲雀梅豔芳也都有。這種滄桑,或說「氣口」(台語),成了江蕙的特質,吸引一大批中下階層聽眾,乃至出身中下階層如我輩著,其中自有一種懷舊的魅力,讓人想起「踏出社會,為著將來,離開故鄉走天涯⋯⋯」往事種種。

然而,此一特質能否轉化,也成了江蕙僅止於「good」或能上昇到「great」的關鍵。因緣際會,《酒後的心聲》讓她轉了過去,由此邁向「國民歌星」之路,大有鳳飛飛的氣勢。這種轉化,在其他行業裡,也經常可見,無非「匠」與「家」之別,藝術鍛鍊更上一層樓的過程耳。日本美空雲雀、香港梅豔芳也都有類似的蛻變。中國時報聳動標題稱這是「高成本甩去台灣俗味,一曲抓住外省掛」,誠然厚誣,甚至瞧不起人,很有些歧視、製造對立的味道了。

二姐不唱了。為了爭奪惜別演唱會的門票,引起了「暴動」(又是媒體的聳動標題),也有人反感譏諷這是「飢餓行銷」,無非促銷手法耳。真相到底如何?誰也不知道。我真心期望的僅有一件事:「千萬別復出!」——江湖難,風塵深,很多事身不由己,洗盡鉛華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但也正因如此,得能歇息便好好歇息,人生不長,唱了四十多年,為了家人,為了歌迷,剩下的時間,海闊天空,就好好的為自己活一活吧!

關於作者

傅月庵

傅月庵,資深編輯人。台大歷史研究所肄業,曾任出版社總編輯,二手書店總監,以「書人」立身,間亦寫作,筆鋒多情而不失其識見,文章散見兩岸三地網路、報章雜誌。有《生涯一蠹魚》、《書人行腳》等作品多種問世。(肖像攝影/《小日子》林志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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