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種一朵在地有趣的東西-林強專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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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一首台語搖滾歌曲〈向前走〉橫空出世,林強從歌手、演員再到電影配樂,一路從主流至配樂作曲的這條路上,抱持勇於突破的態度,探索對電子音樂的熱忱,將創作觸角以不同途徑拓展,而持續前行的能量為何,林強反將創作視為使命,跟著心走,便自在愉快。

正如他於訪談提及創作是順心而行,他對配樂作曲沒有一套公版,沒有標配器材,跳脫既定認知的創作歷程,透過不斷地自由實驗,開創獨具文化色彩的聲響魅力,如今年發行的 EP《別樣》,即是採用器材先決的編製思維,將聲音質地與音像帶往另一層深度;翻轉至另一身份,與侯孝賢、趙德胤眾多導演合作電影音樂,林強則將感官完全打開,進入導演欲述說的劇情鏡頭,用旋律捕捉氛圍的細微流動。

走了如此久,林強準備如何邁出下一步?藉著本次「聲波薩滿—立方論壇音樂祭」的演出,我們邀請到林強分享音樂的創作觀點,以及如何為電影配樂帶來情境建構,而身為演出者之一的他,又怎麼定調現場展演的主題,用音律盡情牽引想像,探進他醞釀的音符世界。

▌「我是雙子座所以老是矛盾,從小到大都希望自己能減少矛盾。」-林強

:從 1990 年開始發行第一張專輯《向前走》,並轉至幕後製作電影配樂,透過不斷嘗試、改變不同風格表述電子音樂。請問做音樂這麼久,如今音樂對於你的意義是什麼?

當音樂成為一份工作職業,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謀生,沒有滿足生活需求的基本收入,就很難持續投入心力經營,再來,就是把音樂作為展示當前狀態的一種媒介,讓聽眾能理解創作現況,而我認為的最高境界,儘管相較不容易,還是希望透過音樂藝術來提升自我心靈層次。
因為音樂會如實反映人當下心境,言行舉止都代表作品的一部分,我本來就是充滿矛盾的個體,若期望透過音樂持續推升心理狀態,就需在創作過程中減少內在與外界的矛盾,來化解夢想與現實的拉扯,去努力達到言行合一的狀態。

▌最初是將音樂視為一份職業,做久之後,開始思考很哲學性的問題:「是我選擇音樂,還是音樂選擇我,後來從體會找到解答,每個人降臨到這個世界上,都帶著獨有使命。」-林強

:創作生涯這麼久,是什麼讓你持續保有熱情?

我對音樂之路並非如此執著,抱持著崇高理想,只是單純跟隨緣份持續探索下去,當初剛上台北找工作時,想說如果找不到,就收拾包袱回台中老家賣豬腳,或是開一間唱片或樂器行,也是跟音樂有關。如果有天我的作品沒人喜歡、沒有動力推出新作,搞不好就會轉行回家種種花、種種樹,這行做多做久了,反倒不會用汲汲營營的角度看待音樂事業,順應心境感到自在開心,一切就會變得更簡單。

:《A Pure Person 單純的人》合輯收錄的〈Recite 念〉、到今年發行的《別樣》,有大量東方傳統元素的 reference ,可否分享「傳統文化」之於電子音樂,在你的創作思路中,這兩者的關係是什麼?

這幾年一直都想把在地元素融入電子音樂,與地方產生連結,之前有到屏東滿州鄉尋找月琴,還有紀錄片導演黃惠偵送給我三弦,我就想嘗試將這些東方聲響帶入創作,開始思考能不能發自內心遵從傳統東方文化,而不是流於表面的素材拼貼,這對我相當重要。
畢竟一直都是接受西方文化思想,沒有正面接觸長於這片土地的文化,身邊沒有老技師能夠學習請教,當我們在談論傳統文化時,像是二十四孝是不是就屬於一種?但那境界太高了,在現代社會又該如何被落實,是不是能換個方式,以貼近生活的方式來關心父母實踐孝道,所以我想要提及的傳統文化,不是指透過外在的音樂曲風或樂器形式來展現東方味,而是在於人心有沒有根本態度,就算沒有東方元素,作品也能彰顯文化個性。

▌「音樂是從心而來,從心而發,你的心就顯得很重要。」-林強

:當初製作《別樣》這張專輯時,你心中構想是什麼?

主要是以器材為原點,其他設定就變得相對抽象,那時剛開始學 Elektron Digitakt 沒多久,我很喜歡它的聲音表現,又可彈性取樣,於是開始思考用它製作《別樣》。許多即興創作的曲調片段,以及三弦、月琴的聲響取樣,都先透過 Overbridge 存錄到電腦,再加入效果進行三首歌曲的佈局,最後給予命名。有天去溪邊,我很喜歡光影投射於水波與石頭上的樣態,就嘗試運用 Digitakt 來編排自然景象,這台機器有它的複雜程度,每天都會逼迫自己練習做功課,循序漸進找到技術問題的解決方法。

▌「配樂溝通過程中,肯定會碰觸到不懂的領域,可以透過學習,豐富創作本身的一些潛在狀態。」-林強

:你心目中認為的「電影配樂」為何種角色?曾經與侯孝賢、賈樟柯、趙德胤等眾多導演合作製作配樂,面對多元聲音表現,如何構思與取捨一首配樂的呈現?

導演通常會知道我最近喜歡什麼,因而促成合作,電影配樂對我來說是一種服務業,必須把自己價值觀淡化,盡量去達到導演想要的情境,比如說與侯導合作《刺客聶隱娘》時,我對唐朝古樂完全陌生,侯孝賢導演就回我說:「你不懂,不會就去問人喔。」我就去請教北藝大與南藝大民族音樂研究所的老師,與會這些古樂器的老師討論,了解傳統樂器聲響,與老師們合作,來呈現唐人民族音樂風格;或是在拍趙德胤的《翡翠之城》之前,我就先到中和的華新街,與趙導聊天,聽他述說一些時空背景,吃泰緬當地重口味的早餐,先將感知融入當地的環境,與導演一起感同身受,走進去他的電影世界,我覺得這蠻好的,能抹除既有觀點,訓練揣摩別人世界的能力。

:近期演出以視覺影像結合沈浸式體驗(Immersive Experience),選擇此種展演形式的契機?對於現場即時演出,未來有哪些想嘗試的型態?

聲音藝術表演在國內相較非常少,一般表演都是台上操作合成器,沒有太多表演性,音樂工作者彈吉他或打個鼓,動態肢體語言會更具渲染力,我就想說可不可與影像相關學生或工作者合作,透過畫面與聲音的相互結合,創造不同展演想像,我需要了解新一代創作者在想什麼,互相學習交流。
近期很想嘗試融合台灣早期畫家作品,那象徵一份在地精神,看能不能讓作品活起來,去年有場在 TIDF 現場電影活動的演出,就是與《去年火車經過的時候》導演黃邦銓到台南北門拍攝畫家洪通作品,運用 8、16 釐米膠片獨有韻味,並將膠卷以紅茶沖洗,其產生的影像及意外殘留的噪影,跟音樂產生不錯的火花。

▌現場表演是很即興的,就像你正在高速公路上駕駛一台車,全神貫注握著方向盤,但心神是超脫軀體前往另一個狀態,忘記周圍現實的一切,完全依循當下情境演出,非常盡興、非常享受。

:本次「聲波薩滿」怎麼決定現場演出的內容,創作概念為何?現場主要運用哪些器材演出?

會先詢問主題來決定演出內容,比如今天主題是聲波薩滿,就會針對薩滿的狀態延伸發想,是較具靈性、超越一般現實空間的框架,我會試想桌子具有意識、器材擁有生命,使用時會先跟他們敬禮一下,表達敬意,全神貫注進入表演。這是很即興的,就像你正在高速公路上駕駛一台車,全神貫注握著方向盤,但心神是超脫身體前往另一個狀態,忘記周圍現實的一切,完全依循當下情境創作,非常盡興、非常享受,是本次我想要呈現的主題。
表演即興,選用的器材聲音表現也很即興,像是這次有 SOMA laboratory Cosmos,能夠透過許多計算,將聲音疊加、延遲與模糊,它與一般 Looper 又不太ㄧ樣,可以做到更多聲音處理,生成有機聲音,更難掌握但更有趣;另一台設備則是 Meng Qi 的振翅(Wing Pinger),我很喜歡它的概念,跟一般電子樂器設計結構不太一樣,不是用振盪器發聲,而是用一對四階低通濾波器和周邊的邏輯電路組成。 濾波器可以相互「ping」,並以直通和階梯兩種不同方式相互調頻。  振翅可透過手指觸碰產生有機聲響;還有一台 iPad,可帶入音源到 SOMA laboratory Cosmos ,產生更多疊加,同時好幾個迴路串接產生這些聲音。

▌「持續做想做的創作,有一天,在這個土地長出一朵很有趣的東西。」-林強

:現今音樂具有多元表現形式,聲音可經由挪用、變造再製進行創作,再以不同空間維度、載體媒介作為表現,你如何看待台灣當下的音樂環境?

電子音樂還是屬於小眾,這是市場上的根本問題,但沒關係拉,慈濟證嚴法師不是說過:「甘願做、歡喜受。」還是期待有什麼機緣,可以讓音樂環境蹦出新意,當年像侯孝賢、楊德昌與蔡明亮這些導演出現時,那時電影環境充斥著瓊瑤與軍教片,他們還是很專注創作非主流、屬於個人的作品,最後走出國際發光發熱,持續做想做的創作,有一天,就會在這個土地長出一朵很有趣的東西。

採訪過程發生一件有趣插曲,林強助理拿著無法關掉頌缽聲響的 iPad 來求救,林強一邊研究器材邊笑說:「正好今天主題是跟薩滿有關,新店、烏來這一區其實是很原始的狀態。」或許是薩滿被勾引出來了,又或是林強的聲波召喚周圍共感。他深知創作的生命力來自於本心,而音樂則鏡射一個人的內在,因此時刻保有開放的創作寬容度,多方接收聲音藝術、影像媒材與硬體器材的可能,用電子樂器探究聲響張力,也樂於與新一代學生與藝術家交流合作,共享與時俱進的創作。

當晚「聲波薩滿—立方論壇音樂祭」的演出,表演台桌上的微笑小佛陀陪伴林強一同共演,從最初如細水長流般的幽微樂音,緩慢穿透寧靜安穩的音像,爾後帶有紋理與速度感的旋律,時而埋藏的取樣人聲,將聽覺拋往層層疊疊的靈動維度,搭配著變奏式霓虹幻影,自在迴盪在恆成紙業的倉庫空間,這時,專心投入操控合成器的林強,是不是已經駕車前往心之所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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